东京都以南,神奈川县,横滨市郊外。
这里曾是连绵的渔村,但现在只剩下荒寂的海岸线,二战结束后,渔民们迁入了横滨市做了市民,只剩下大海日复一日地卷起波涛与这里的土地为伴。
车灯撕裂了夜幕,一辆黑色的悍马越野车呼啸着从公路的路肩上翻过,穿越盐碱滩驶向目的地。
副驾驶座上的美人出神地看着那些荒废的港口们,那些港口曾经停泊着数不清的船只,来来往往的渔民们或将扬帆起航或已满载而归,人声和水声滚滚而起,宛如大潮弥漫开来。
然而现如今天地间了无生气死寂无声,他想起中国有位作家叫钱锺书,那个人写过一篇文章,大意是说人发出的声音叫做“人籁”,是与所谓“天籁”相对的,又说“天籁”是能和寂静融为一片的,就像是风之于空气,涛之于海水。
这里的寂静就像是一帘巨大的幕布,风声和涛声都没能划破它。
“真安静啊,女人。”美人收回了视线,懒洋洋地说道,冷淡的音色叫人想起斑驳的古画。
“是的,大人。”驾驶座上的女子穿着一身贴身的黑色西装套裙,发髻高耸,显得身段窈窕,明眸善睐。眼影夹竹桃般鲜红,艳丽而又危险。
不可思议的,一条跑道突然出现在盐碱地上,准确地说是半条,因为另外半条已淹没在海水中了。
悍马稳稳地停在跑道尽头,大灯的灯光沿着跑道一直蔓延到海水中去。在这种没有灯光的废弃机场,机师只有靠车灯指引方向。
女人娴熟地在引擎盖上铺了一张雪白的餐巾,摆下四个郁金香杯,打开香槟把杯子一一斟满,又把一束蓝紫色的白头翁摆在酒杯旁,这种原产中国的毛茛科植物是“王将”特地吩咐她找来的,再用四枚日本小国旗插入青柠檬片里,把柠檬片放在酒杯口。
细雨迷蒙,女人又从车中取出一把超大型的折叠伞来,将其展开。
从大海的方向传来了轰鸣声,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似乎有什么猛兽携着风雨逼近了。
“真准时啊,”美人淡淡地说道。
“斯普莱尼尔”在触及海水的瞬间打开了全部的照明灯,从云层中冲出的它裹挟着水幕,像是一只鲸强有力的甩尾。它滑上了未被海水覆盖的跑道,轮胎和煤渣跑道摩擦着带起刺眼的火花。对于一架刚刚结束超音速飞行的飞机来说,跑道的距离绝无可能让它完成减速。
女人将手中的伞前倾,那只大伞像是一面盾牌般横亘在她和湾流之间,但一面伞怎么可能拦下飞机?最后五十米,湾流忽然向前方喷射出火流,发动机逆向推力全开,高达数百度的高温气流几乎能把拉了手闸的悍马都推动。
湾流停在悍马前方,就像是冰山最终停在了泰坦尼克号前,但一座超音速的冰山绝对能将任何东西撕成碎片,只差几米它就会撞上悍马,而夹在两者间的二人绝无任何生还机会。
“疯子!”机师恶狠狠地竖起中指,而后又怏怏地缩了回去。
如果是其他分部的人,机师早就跳下去殴打对方以表敬意了,但对面是日本分部,于是机师的敬意也就仅限于竖竖中指了,他也不想与对方纠缠。机师知道对方的脾气,因为与黑道关联太深,日本分部的几乎每个人都信奉着极道文化,崇尚勇气和一往无前的觉悟,在这里只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才有资格指挥千军万马,这也是日本文化和日本人所崇尚美学的一部分。按他们的分类,勇冠三军力压千人的校长昂热当然是倜傥的英雄,装备部就算了,这帮子躲在地下几十米深的地堡里无时无刻不裹成雪球状的家伙甚至侮辱了“怯懦”这两个字。
机师只注意到了最前方的美人,却未曾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女人。女人重又撑起了伞,杯中滴酒未损,连花朵也不曾被拂动。对方的态度与其说是疯狂,倒不如说是一种漠然。
舱门打开,分部的人见到本部本应像迎宾的礼仪小姐一般扑上去问安,但女人仍旧站在原地为那四杯酒撑着伞,而美人也只是站在原地,饶有兴趣的盯着舱门。
舷梯降下,木屐声清脆悦耳,三柄纸伞飘出了舱门。三个人穿着同样质地的印花和服,脚下是白袜木屐。三柄纸伞中一柄画着盛放的罂粟花,一柄画着喷发的富士山,最前面的那柄最是威武,什么都没画,只有墨意淋漓的四个大字“天下一番”,三人的腰间还配着黑鞘的长刀。
“见鬼,真是够冷的,他们就不知道把我们安排在贵宾通道降落么?”天下一番抱怨道。
“相比之下,我们真的有必要穿成这样吗,”罂粟花低头扯了扯自己的本襟,“这东西胸围还小了,淦!”
“说是校长送的礼物,祝我们日本之行一帆风顺,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份礼物怪怪的。”天下一番耸耸肩。
“纯路人啊,有一说一,你俩倒是挺帅的,可惜一个名花有主一个刀枪不入,”罂粟花叹了口气,“你说日本分部的人会不会安排个豪华车队来接我们?”
“有可能,日本人是死要面子的民族,没准还会安排少女团来给我们献花。”天下一番看似自命为团队中的日本通。
“我更想要个大姐姐团,如果可以的话务必穿和服来。”罂粟花一脸的憧憬。
看样子来的是更可能是某个豪华日本风情游团,而不是卡塞尔学院的专员什么的。听起来他们很期待跑道上停着一列加长豪华轿车,车上坐满“玉藻前”那样的美少女们供他们左拥右抱,然后直达居酒屋在那里狂吹上一整夜的清酒瓶子,他们甚至已经穿好了午夜狂欢的服装……
美人忽然笑了起来,而三人组则自顾自的聊着天从他的面前经过,拎起自己的行李往悍马里塞,甚至没正眼看他一次。
凯撒去而复返,他站在美人的面前微微点头示意,随后赠给对方一个精致的小黑曜石阿芙洛狄忒像,那显然是件价格不菲的首饰。
女人收到的则是一个同样精致的雅典娜像。
美人又一次笑了起来,他走上前去高高举起了酒杯:“来,我为三位接风洗尘。”
他的中文字正腔圆,声线温和,不知为何听来有种音律之美。
楚子航和凯撒纷纷走上前去举起了酒杯,只有林君卿撑着引擎前盖,托着腮盯着他。
“林君卿小姐,请问有什么问题吗?”美人好奇的问道,他的笑腼腆而又温润,像极了邻家文静的少女。
“不,只是您太过美丽,我看呆了而已。”林君卿同样微微一笑。
四人举起酒杯虚碰,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美丽?林君卿小姐您谬赞了,”美人拿起了那束白头翁递给林君卿,“在下源稚女,蛇岐八家现任执行部部长源稚生之弟,欢迎各位光临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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